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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尚元拉长脖颈想挣脱,声音如明明灭灭的烛火,断续着:“他,他为了……活命……不被连累,给……乔司令……呈上我安排的假证。”
一泼冷水如期浇下,在春夜里嗖嗖做凉。李琅玉眼里透了火,心里却透了冰,站着发怔,不知不觉松开冯尚元。干咳声绕着耳廓打转,而他心窝里一直有个小人,期待着他自己都道不清的答案,只不过这个小人被碾掉了,如碾蚂蚁一样,就在刚刚。李琅玉将目光移回冯尚元,他真的是老了,咳得很可怜,可是那又如何。他拿起酒瓶,将余下的酒给对方灌了进去,灌了个满醉。
翌日清晨,冯尚元从床上醒来,头痛异常,吃了几片药,才稍作好转,李琅玉送来一份醒酒汤,旁敲侧击问他昨晚之事,疑心疑鬼,他也忘了具体发生了什么,这让李琅玉松了一口气。但此事并非全无益处,人是个多疑动物,做了亏心事,便良心不安,冯尚元是个老顽固,信奉的还是旧派鬼神论,李琅玉暗忖日后可在这方面做点文章。
过了中午,冯家接到程公馆电话,让李琅玉今日回去吃个晚饭,这也快一周时间了,总该见个面。于是当天傍晚,张管家乐呵呵地开车过来接他,虽说不到七天,但瞧见熟悉的人让他心情不错。
黑色别克开到天桥附近,正巧遇到一辆铛铛车,得等上一段时间,李琅玉干脆下了车,说去天桥转转。年后的天桥较之前失了很多热闹,瞧不见杂耍等艺人,大家伙也只在春节期间尽个兴,平日里便很少关注这类。李琅玉一路走,只见到几个摆摊的,卖些布鞋首饰及木制玩具,平平无常。而天空陡然转阴,不一会儿便挪来几团乌云,有人嚷着要下雨,得赶紧收摊,低头间都是火急火燎样。
春天的雨来得频繁、来得快,还伴有瑟瑟的小阴风,吹在身上又黏又冷。天桥上的人们加快了奔跑速度,这雨一旦下起来,就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。李琅玉没多待,也迈着碎步子往回赶,正好看到一个收摊的老先生,用油报纸包着一堆东西往袋子里装,结果刚巧撞上一阵狂风,几张薄报纸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吹散了,滚落一地玩意儿。老先生手慌脚乱去捡,风又大,那些个玩意被吹得到处都是。李琅玉没多想,也弯下身子去帮他,拾溜了一圈,这才发现是那天在冯家被轰出去的老人,而他卖的便是类似于那日落下的猴子工艺。
两个人到底速度快,这一忙活节省了不少时间,李琅玉将东西递还给他,对方伸出一双布满老茧与伤口的手去接,弓着驼背道了谢,便急急走了,李琅玉望着他的背影,随手摸向口袋,恍然发现还有一只就是那瘸腿猴子,忘记给他,心想算了,只能以后再说。
张管家将他载回家时,李琅玉往屋里走,见着一位刚刚出来的年轻姑娘,提着个木箱子,碰面时只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来找四爷办事的,姑爷快进去吧。”
李琅玉踏进大厅,程翰良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当日的北平日报,他眼也不抬,只问:“回来了?”
李琅玉“嗯”了声,解下外套,坐在侧边,用刀子切开一个柚子。茶几上摆着一幅裱好的画,他偏头去看,发现巧了,不是普通的画,里面是几只工艺猴子拟人的小场景,在方方的四合院中,下棋斗促织。
“这叫北京毛猴。”程翰良解释道。
李琅玉眨了眨眼,将视线偏向他这边。
“我小时候还见过,估计到你这辈就少了。用的是蝉蜕、辛夷、白芨和木通这几味中药。”
“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程翰良回答说:“天桥那有个齐老,祖上一直以这个为生,北平要办艺展,鼓楼街的摊位早就分给了一些内定铺子,他家原先在那,现在被赶出来了。”
“哪有强行赶人的道理?”李琅玉不由为他叫屈。
“外人眼里自然不是强行,僧多粥少,加之有洋人要来分这碗肉羹,艺展的审委会也是收了好处的,最终认他个不通过,他能说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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