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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谷雨织锦:素手织就相思意
明万历二十年的谷雨,灵山北麓的织云村浸在青灰色的雨雾里。十八岁的灵儿坐在青石板上,梭子在指间翻飞如蝶,木架上的蜀锦已现出半只振翅的鸿雁,雁喙微张,仿佛要啄破雨幕。她偶尔抬头望向村口的老樟树,樟叶在雨中泛着油光,却遮不住树下那簇晃动的青衫——阿青正和几个汉子围在保长身边,手里攥着张盖着朱砂印的黄纸。
“阿青哥,尝尝新采的雀舌!”灵儿的呼唤被雨声打散,梭子在木架上划出刺耳的响。她看见阿青转身时,袖中露出的黄纸边角写着“募兵”二字,指尖突然收紧,梭子在掌心划出细痕,血珠渗进雪青丝线,竟在锦面上晕出朵小小的红梅,恰好落在鸿雁心口。
戌初刻,阿青的草鞋在泥地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。他胸前的玉佩晃着微光,那是成亲时用灵儿的嫁妆玉镯改的,刻着“长相守”三个字。“镇上的驿卒说,蓟州总兵在招义勇军。”他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,不敢直视灵儿的眼睛,“明日就要启程。”
灵儿没说话,只是把织了半幅的汗巾塞进他的包袱,鸿雁的翅膀上还沾着她的血渍。她又往里面压了五双千层底,针脚密得能困住月光,最底层是半块并蒂莲纹玉佩——那是她趁阿青熟睡时从妆匣里取出的,与他胸前的那块合起来,正是完整的莲瓣。“此去经年,”她忽然抓住他的手,将青铜小刀塞进他掌心,“刀在人在。”
夜雨渐急,灵儿在油灯下补阿青的旧衫,听见他在灶前劈柴的声音。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,她想起新婚那晚,他说:“等攒够银钱,带你去蓟州看长城的雪。”如今灶台上的陶罐还温着他煮的姜汤,却要变成离别前的最后一碗热汤。
二、芒种望霞:峰巅遥寄未归人
芒种那日,灵儿第一次登上东台峰。晨露沾湿了她的青布鞋,山径上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,却比不过她眼中的血色。峰顶的花岗岩平台向北方倾斜,像只伸出的手掌,石面上的苔痕竟天然形成了指向蓟州的箭头——这是阿青走前告诉她的,说“看见东台峰的霞,就像看见你织的锦”。
她展开随身带着的蜀锦,鸿雁的翅膀在风中猎猎作响。云隙间漏下的阳光忽然聚成光束,照在锦面上,竟在云雾中映出个青衫人影:那人腰间挂着她送的青铜小刀,正沿着官道疾走——待揉碎眼中的泪花,却只剩归鸦驮着最后一缕霞光掠过。
七月流火,灵儿在峰顶辟出块小菜地。她把阿青的玉佩埋在石缝里,每日用山泉水浇灌。村正李伯来劝她下山:“北边传来消息,鞑子的骑兵已过了喜峰口。”她却弯腰扶正被暴雨打歪的豆苗:“阿青最爱吃我炒的豆角,等他回来,正好能收。”豆苗的卷须缠着她的指尖,像阿青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手。
深秋的雾漫上峰巅时,灵儿学会了对着石像说话。那是块形似女子的巨石,不知何时出现在平台边缘,微微前倾的身姿,竟与她眺望北方的模样分毫不差。“阿青,村口的老槐树又空心了,”她摸着石面上的雨痕,“你说过要给它敷药的,可别让它就这么倒了。”
三、霜降刻石:血痕深镌望归心
霜降前夜,灵儿在油灯下补阿青的旧衫。针脚突然数次扎破指尖,血珠滴在月白色的衣襟上,像朵开败的梅。窗外飘起今冬的初雪,她忽然想起新婚那年,阿青在灶前给她暖手,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背发痒。“蓟州的雪,该比灵山的大吧?”她对着空荡的竹椅喃喃,竹椅上还留着他去年补网时坐出的凹痕。
黎明时分,她踩着没膝的积雪登上东台峰。峰顶的巨石上,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痕——像是有人用匕首刻了个“归”字,笔画间还凝着未干的冰晶。灵儿摸出阿青留下的青铜小刀,刀刃上的锈迹被她日日擦拭,此刻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。她跪在巨石前,刀尖刺入石面,“灵儿”二字与“归”字并列,血珠顺着刀痕渗入岩缝,在雪地上开出两朵红梅。
冬至那日,村民们发现灵儿的鬓角已染霜色。她依旧每日登山,怀里多了个木雕的鸿雁,那是阿青用镇上带回的檀木雕的,翅膀还能微微开合。有人看见她对着石像说话,说村里的新媳妇生了双胞胎,说后山的野蜂蜜格外香甜,说土地庙的香火又旺了几分——却没人听见,她对着石缝里的玉佩说:“阿青,我数过了,你走了一千零一夜了。”
四、惊蛰闻雷:石影含悲动天地
惊蛰后的第七日,天边滚来异常的雷暴。灵儿抱着鸿雁木雕登上峰顶,乌云在她头顶翻涌,却始终不落下一滴雨。她忽然听见西北方的云隙中传来金戈之声,仿佛千军万马在云端奔腾,其间夹杂着隐约的呼唤:“灵儿——”
“阿青!”她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,手中的鸿雁木雕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。青铜小刀在腰间剧烈震颤,与峰顶的巨石产生共鸣,石面上的“归”字和“灵儿”二字竟发出金光,如同一双双望向远方的眼睛。暴雨倾盆而下时,灵儿发现巨石的轮廓悄然变化:原本平整的岩面竟渐渐浮现出女子的身形,衣袂间凝着的雨珠,恰似未干的泪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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